Page 149 - 下洪乡志

下洪乡志

我到了三岔路。只见河面浮木汪汪，河边人头攒攒。有的爬上木头就过去了。我一脚踩上
去，不加铆连的段木一翘，掉下水去了。幸好有位老人抓了一把我的干粮袋，否则，我已葬身鱼腹
了。第二天下午，我终于连泅带爬过了“浮桥”，上了江心洲。洲子另一边是江的主流，除非插翅

膀，不然是过不了江的。我便在洲上过了一夜。14 日，日本鬼子上来了。他们见中国人就杀，就砍。
我们被赶回上星河，上了火车站，一排一排坐在地上。一阵搜、打之后，我看到日本鬼子的炮
兵过去了，扛重机枪的过去了。 我想，这机枪可能与我们的命运有关系。 接着，骑兵队也来了。

被驱赶的人大概三五百，有官有兵有民，男女老幼都有。驱赶我们的，里圈是举大刀的，外圈是端
步枪的，再外圈是扛机关枪的，最外圈是骑兵马队。走了好一会，我看到前方有个山坡，山坡上架
着机枪。人群中有喊 ：“机关枪，有问题。”我也低着头喊。

转上一片缓坡梯田，突然，“哒哒哒！”机关枪响了。很自然，我双腿瘫软，扑倒在地。稍后，
右侧有人倒下压住我右手臂。我趴着，脑子像放电影，不，比什么电影都快：我家里还有曾祖母、

祖母、父母……在南京的许许多多往事……
机关枪停了，有喊“ 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”的，有喊“ 中华民族万岁 ”的，有喊“ 我的妈呀 ”
的……各种各样的声音，很多很杂。

之后，就是步枪响了。我趴着，神态清楚听得分明，日本鬼子用的“三八”式。步枪响了一段
时间，就听到日本鬼子讲话，过后又不断开枪。我知道，鬼子下来了，发现死人堆里有活的，就补

一枪。
又过一段时间，鬼子在我背上走过来走过去，前前后后好几个。幸亏我从小喜欢作深呼吸，
能屏住气。后来有个家伙竟站在我身上跟人讲话，好一会儿不走。如果忍不住气，就完了。后来

他终于走开了。
步枪过后，鬼子又用刀。 大概离我十来米，有口水塘。 我听得清楚，杀人的声响，叫喊的声
响，将死未死者的呻吟声，鬼子的哈哈大笑声……

过了好久，还有人在呻吟。 我又发觉有稻草燃烧的烟从公路向山边弥漫。 火越来越近，闻
到了尸体被烧的气味，窒息难忍。逼得我没法，微微抬起头，看了山边一眼，没人了。左边“哧哧
哧”的人体的燃烧，快要到我身边了。我在死人堆上滚出十来米，就看到那口水塘。啊！那水塘，

通红通红的，里里外外堆着支离破碎的尸体。
我趴在塘埂上，朝公路方向看，看了很久，我判断鬼子已经走光了。这时，发现还有一个人在

水塘边呻吟。把他的声音连起来，就是“同志——帮我——翻个——身。”
我爬过去，帮他翻了个身。他浑身是血。不一会，又“同——志——帮我——翻个——身。”
声音越来越弱。我陆续为他翻了好几次身子。我明白即使我是医生也无法救他的命了。

我要走了。我发现山坳口子有条小路。离我有几十公尺。我必须一口气跑到山路去，到山
外躲起来，即使机枪响炮响，我也不顾了，就一口气奔跑过去。

跑到山路，转过身朝成堆的死尸看了看，我发现自己已经逃出来了。我翻过山坳，走进山下
一个村庄，有十来个人在一起。我用南京话告诉他们：“我没有受伤，身上净是血……”有位老人
（一直不知他姓啥名谁）就回屋里拿了一件衣服给我，说：“你赶快把军服脱了。”我换下血军服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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